卷三：带球消失与归来

五年，足以让一座繁华的都市改换新颜，也足以让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异国他乡筑起坚硬的堡垒。

北欧某国，一座充满童话色彩的小城。深秋的阳光带着清澈的凉意，透过高大的落地窗，洒满了一间充满童趣的工作室。墙壁上挂满了色彩斑斓、想象力飞扬的儿童插画——憨态可掬的小熊追逐着彩虹泡泡，勇敢的小女孩骑着会飞的鲸鱼，静谧的森林里藏着发光的蘑菇小屋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和咖啡的气息。

苏晚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，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侧脸。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，反而沉淀出一种温婉从容的气质，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，藏着一片化不开的坚冰，隔绝了外界过分的亲近。她正专注地在数位板上勾勒着，笔下是一只抱着星星酣睡的蓝色小象。

“妈咪！”工作室的门被推开，一个穿着蓝色恐龙连体衣的小炮弹冲了进来，精准地扑到苏晚腿上。小家伙大概四五岁的样子，顶着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，小脸粉雕玉琢，尤其那双眼睛，又大又亮，眼尾微微上挑，几乎和某个冷酷的男人如出一辙，但眼神却像盛满了阳光的湖面，清澈又灵动。他正是苏晚的儿子，苏念。

“念念，不是让你在客厅玩积木吗？”苏晚放下笔，眉眼瞬间柔和下来，冰封的眼底漾开真实的暖意，伸手将儿子抱到膝上。

“积木搭好啦！是超级无敌大城堡！”苏念献宝似的举起小手比划着，奶声奶气，“妈咪你看，这是守护城堡的喷火龙！嗷呜！”他做出一个喷火的动作，逗得苏晚忍不住笑出来，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。苏念是她从地狱里带出来的光，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勇气。

“苏晚姐，出版社那边的合同细节发过来了，电子版在你邮箱，纸质版我放桌上了。”一个穿着干练套装的年轻女孩探进头，是苏晚的助理安妮，“另外，国内‘童心绘梦’出版社的徐总编又打电话来了，非常诚恳地希望能邀请您下个月回国，亲自参加‘星语森林’系列绘本的版权签约仪式和首发活动，他们想打造一个盛大的儿童阅读季，您作为作者和插画师是核心。”

苏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，抱着苏念的手微微收紧。回国…那个埋葬了她所有天真和幻想的城市。

“妈咪，回国？是回我们以前的家吗？”苏念好奇地仰着小脸问，“那里有大恐龙博物馆吗？”

“念念想去吗？”苏晚低头，看着儿子酷似那个男人的眉眼，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瞬间绷紧。

“想！”苏念用力点头，“安妮阿姨说国内有好多好吃的！还有超级大的游乐园！”

苏晚沉默了片刻。这五年，她带着早产的念念，在闺蜜秦菲（当年那个神秘帮助她的关键人物，秦家与傅家是商业对头）的全力掩护下，辗转来到北欧。念念虽然早产，但生命力极其顽强，在精心的照料下健康长大，聪明又活泼。她凭借自己的绘画天赋和秦菲暗中打通的关系，以“Su”的笔名在儿童插画界崭露头角，“星语森林”系列绘本更是大获成功，版权被多个国家引进。这次国内顶级出版社抛来的橄榄枝，不仅意味着巨大的商业成功，更是对她独立价值的肯定。

妹妹苏晴身体早已康复，三年前也来到这边，一边读书一边帮她照顾念念，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。秦菲的势力在国内也稳步发展，为她织就了一张相对安全的网。

回去吗？风险是巨大的。那个男人…傅承聿，他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。但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，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如今的事业，苏晚眼底的冰层下，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。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苏晚了。她有儿子要保护，有事业要守护。

“好，”她最终开口，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，是对安妮说，也是对过去的自己宣告，“安排行程。我们回国。”

国际机场航站楼永远是人潮汹涌的旋涡，巨大的穹顶下回荡着各种语言的广播声、行李箱滚轮的轰鸣和匆匆的脚步声。

苏晚一手拉着一个低调的灰色行李箱，一手紧紧牵着穿红色小外套、背着小熊书包的苏念。小家伙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场面，兴奋得小脑袋转来转去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够看似的，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。

“妈咪妈咪！你看那个！好大的飞机模型！”苏念指着远处商店橱窗里的飞机模型，激动地扯着苏晚的手。

“嗯，看到了，念念乖，跟紧妈咪，这里人多。”苏晚温声叮嘱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。五年了，踏上这片土地，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。她穿着剪裁利落的卡其色风衣，长发披肩，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。

“知道啦！”苏念嘴上应着，小脚却不听使唤，被旁边一个拖着巨大HelloKitty行李箱的**姐吸引，下意识地就松开了苏晚的手，像只灵活的小鹿般朝那边跑了过去。

“念念！”苏晚心头一紧，急忙想拉住他，指尖却只擦过他的衣角。

小家伙跑得急，没注意看路，一头撞在了一条穿着笔挺高级西裤的长腿上。

“哎哟！”苏念被撞得向后踉跄了一下，一**坐在地上，小恐龙帽子都歪了。他有点懵，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
被他撞到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打扰，有些不悦地蹙起了英挺的眉峰，正要低头查看——

苏晚已经快步冲了过来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她一把将还坐在地上发懵的儿子捞起来护在怀里，急切地检查：“念念！撞疼没有？告诉妈咪哪里疼？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确认儿子只是吓了一跳没受伤，苏晚才松了口气，抬起头，准备向对方道歉：“对不起，孩子没看路…”

声音，戛然而止。

所有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，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，然后又急速褪去，留下刺骨的冰冷。墨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！

眼前这张脸…深刻入骨，无数次出现在她最深的噩梦里！五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，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冷峻的轮廓。只是此刻，那双曾淬满冰霜、睥睨一切的眼睛里，此刻正翻涌着怎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？

震惊、难以置信、狂喜、痛苦、迷茫…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，最终化为一片骇人的猩红！他死死地盯着苏晚的脸，仿佛要将她看穿，又像是在确认一个绝不可能的奇迹！他手中那份印着“傅氏集团”logo的厚重文件夹，“啪”地一声，直直掉落在地，文件散落一地，发出突兀的声响。

时间，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机场喧嚣的人声、广播声、行李箱的滚轮声…所有的背景噪音都瞬间模糊、远去，只剩下两人之间死寂的、令人窒息的空白。

傅承聿的嘴唇微微翕动着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，高大的身躯僵硬得如同石雕，只有那双死死锁住苏晚的眼睛，泄露着他内心如何天崩地裂。

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窜上来，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，撞击着肋骨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。五年前产房外那句“大人无所谓”如同淬毒的冰凌，再次狠狠扎进她的耳膜！恨意，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熔岩，在冰封的表层下疯狂涌动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！

她猛地深吸一口气。那口气息冰冷，带着北国深秋的寒意，瞬间浇灭了眼底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火。她不能失态，更不能在念念面前失态！

在傅承聿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目光注视下，苏晚缓缓地、极其镇定地将歪掉的墨镜扶正，重新遮住了那双曾盛满爱恋、最终只余冰封的眼眸。她低下头，迅速整理了一下儿子歪掉的小恐龙帽子，动作温柔而从容，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惊涛骇浪只是错觉。

然后，她抬起头，隔着墨镜，迎向傅承聿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、猩红的视线。

她用力地、毫不犹豫地甩开了他下意识伸过来、似乎想抓住她手腕的手！

那力道之大，带着一种决绝的、不容侵犯的冷硬。

她挺直了脊背，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然独立的青竹。她微微侧身，将满脸好奇、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个奇怪叔叔的苏念，牢牢地护在了自己身后，形成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。

做完这一切，她才微微启唇。红唇勾起一个极其完美、却冰冷疏离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。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，不高不低，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、再普通不过的事实：

“这位先生，你认错人了。”

说完，她不再看他一眼，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、挡了路的陌生人。她牵起苏念的小手，转身，步伐从容而坚定，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。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板上，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，每一步都踩在傅承聿崩塌的世界边缘。

苏念被妈妈牵着，还不忘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僵在原地、脸色惨白如鬼的叔叔，小脑袋里满是问号。

傅承聿像一尊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雕塑，僵立在散落一地的文件中央。苏晚那冰冷疏离的眼神，那句斩钉截铁的“认错人了”，还有那个孩子…那张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、写满好奇的小脸…像无数把烧红的利刃，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和摇摇欲坠的认知。

他看着她挺直的、决绝的背影，牵着那个小小的身影，消失在机场明亮而冰冷的光线尽头，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
巨大的、灭顶的恐慌和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！世界在他身后，无声地、彻底地轰然坍塌。五年里用悔恨和疯狂工作堆砌起来的、摇摇欲坠的沙堡，在这一刻，被那冷漠的六个字，冲刷得干干净净，只留下一片荒芜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冰冷。